□付興奎
和鬧市相比,馬莊的早晨似乎要更早一些。天還沒有放亮,村里的廣場和馬路上已經(jīng)有人開始晨練了。雖然在城邊上,但馬莊的綠植明顯比城里密,空氣也比城里新鮮許多。馬莊不像城里,滿眼都是無盡的樓房和馬路,鼻腔里都是汽車尾氣和人群的氣息。馬莊的物件多,呼吸也多,比如老屋老墻的呼吸,舊磚破瓦的呼吸,柴垛和農(nóng)具的呼吸,泥土和水池的呼吸,樹的呼吸,花的呼吸,草的呼吸,高粱、玉米、向日葵和洋姜的呼吸,還有菜地里辣椒、茄子、黃瓜、西紅柿、韭菜、芫荽的呼吸。在馬莊,只要你一張口,各種呼吸就會向你簇?fù)磉^來,在你的周身環(huán)繞。
掙工資的城里人都這么勤快,當(dāng)莊稼漢哪有睡懶覺的道理。不長果子的樹是樹,不種糧食的地也是地。人閑著不成,地荒著也不成。韭菜、黃瓜、蘿卜、西紅柿,隨便一把種子撒下去,就會有吃不完的菜。路邊的黃花菜,雖然賣不上大價錢,但也不能看著糟蹋了。在馬莊,蟲子喂的雞,土雞下的蛋,自己吃著放心。掛在電線桿上的探頭和監(jiān)控,把村子里發(fā)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。在馬莊人看來,養(yǎng)狗不是為了看家護(hù)院,而是平時出門溜達(dá)做伴兒的。
把雨季的水蓄積起來,等干旱的時候使用,是沿用了多年的貯水方式。馬莊人用來存水的不是水窖,而是村里橫七豎八的人工河。因為海綿項目的實施,馬莊成了水網(wǎng)密布的公園。馬莊一天比一天熱鬧。來馬莊轉(zhuǎn)悠的,不光有務(wù)實肯干的城里人,也有新鮮感十足的外地人,搭帳篷、睡房車、住民宿,旅游散心、參觀學(xué)習(xí)的啥人都有。公園是一個城市的面子,馬莊是海綿公園的面子。誰家家里收拾得不干凈,說話不文明,影響的是個人的形象,也是整個公園和城市的聲譽。
多年不養(yǎng)馬,馬莊現(xiàn)在徒有個名字;由于長期不住人,馬莊的很多房子也都空置了。前幾年,時興去城里打工,給孩子買房子,七湊八湊,借了一大攤,總算是給家里爭了口氣。到手之后,這才發(fā)現(xiàn),住在城邊的人根本不需要去城里湊熱鬧。同樣在城邊上,有些村子早已變成了城里,最不濟(jì)也是城中村。但馬莊什么都不是,打工、種地、養(yǎng)雞、養(yǎng)豬,過的還是鄉(xiāng)下人的日子。
馬莊變成了公園,馬莊人成了住在公園里的城里人。村委會號召每個人要當(dāng)新時代的農(nóng)民。院子要硬化,墻壁要美化,門口不光要栽樹,還要種點好看的花;菜園子不能像過去一樣胡亂地散著,得給周圍圍上籬笆;自從有了水沖的衛(wèi)生間,旱廁說什么也不能放在大門口了。另外,各家各戶的玻璃得擦亮了,汽車原則上都要停到停車場。
海綿項目還沒有徹底落地,馬莊就先熱鬧起來了。原來的老院子和舊房子,沒人管的菜園子,一下子成了城里人眼中的香餑餑。上門嚷著要買的、租的、聯(lián)合開發(fā)的、線上認(rèn)領(lǐng)的,人來了一茬又一茬,合同簽了一份又一份,馬莊人這才想起土地的好來。
馬莊人的日子,像他們門前栽的花一樣越來越紅火,來花上采蜜的蜜蜂一群跟著一群。除了保潔、園丁和公園管理員,馬莊也開門市、建民宿、搞網(wǎng)上直播。城里人搞大數(shù)據(jù),馬莊人也沒有閑著。這不,最近有家公司又在馬莊辦起了無人機(jī)駕駛培訓(xùn)學(xué)校,馬莊一下子進(jìn)入了“低空經(jīng)濟(jì)時代”。
房車、帳篷來了,茶社和書院也來了,馬莊這棵梧桐樹上,一下子招來了很多很多養(yǎng)眼的鳳凰。網(wǎng)球、足球、籃球、排球,到處都是球場,你想怎么鍛煉就怎么鍛煉;單杠、雙杠、跑步機(jī),淘氣堡、海盜船、碰碰車,你想玩什么就玩什么。書畫展、旗袍秀、太極表演、婚紗攝影、文藝沙龍和讀書分享、短視頻拍攝,馬莊的文藝潛質(zhì)一點也不次于北京宋莊。
早晨起來,在馬莊的公路上跑步散心,跟長時間沒有見面的熟人打聲招呼,也跟路邊的樹、田里的莊稼、園子里的蔬菜打聲招呼。中午,去馬莊的小樹林里避暑,在空地上野餐、茶館里喝茶,或者去書院看書,感覺比家里舒服,比城里文雅。晚上的馬莊最為熱鬧,人也最多。陪老人出來轉(zhuǎn)悠,帶孩子隨便溜達(dá),站在高臺上賞月,南湖邊上看燈光秀,或者去夜市上吃燒烤,把勞累了一天的身體交給夜晚的風(fēng),要多舒服就有多舒服。
在馬莊,你會感覺到自己有點慵懶,靠著樹打盹,坐在路邊看來往的行人,山杏落到草里,松果掉在地上,桃核發(fā)芽成苗,花變成果,草長成柴,也沒有人去刻意打理。在馬莊,園子里的牡丹、芍藥、月季、丁香,一茬跟著一茬;櫻花、槐花、柳絮、落葉,一層摞著一層,很少有人站出來清掃。馬莊人的院門是開著的,房子里的桌凳,桌子上的干果,存了好多年的陳茶,都是現(xiàn)成的。
在馬莊,陽光是陽光的細(xì)碎,月光是月光的柔和,在小樹林里斑駁,或者在草尖上婆娑。在馬莊,草木有草木的隨意。三葉草是三葉草的溫順,莎草是莎草的低調(diào),青蒿是青蒿的狂野,狗尾巴草有狗尾巴草的逍遙。露珠有露珠的孤獨,頂在草尖上招搖是一種生活,落到泥土里涅槃則不失為一種歸宿。
馬莊的樹,一半是土生土長的老樹,一半是從外地引進(jìn)來的風(fēng)景樹。馬莊人從不欺生,也不厚此薄彼,櫻花、玉蘭是花,桃花、杏花、蘋果花也是花。油松、側(cè)柏、云杉、銀杏、楓樹是樹,楊樹、柳樹、椿樹、槐樹、楸樹也是樹。是苗就一起長,是花就一起落,有了果實,大家都可以享受。在馬莊人看來,那些長在地上的草,路邊的樹,園子里的花,滴水的管子,噴藥的設(shè)備,是給植物準(zhǔn)備的,也是給游客準(zhǔn)備的。
馬莊的草越長越密,樹越來越高,馬莊的房子越蓋越漂亮,馬莊的人越活越年輕。但馬莊還是馬莊,不排斥任何一株植物,更不輕慢每一位來訪的客人。馬莊人待人的從容,來自他們腳下的大地和他們頭頂?shù)奶炜铡?/p>